您 可 能 会 说 ： 言 情 。 宝 黛 的 爱 情 ， 迷 住 了 多 少痴 男 怨 女 
 ； 一 曲 《 葬 花 吟 》 ， 又 恸 倒 了 多 少 才 子 佳 人 ！ 您 还 可  
能 会 说 ： 社 会 政治 。 贾 府 的 破 败 ， 好 一 似 食 尽 鸟 投 林 ， 
落 了 片 白 茫 茫 大 地 真 干 净 ！ 您 又 可 能 会 说 ： 色 空出 世 。 
宝 玉 的 出 家 ， 来 也 空 空 ， 去 也 空 空 ， 斩 尽 万 般 烦 恼 丝 
， 终 归 是 芒 鞋 破 钵 随 缘 化 ！ … … 实 在 不 行 ， 您 还 可 以 搬 

出 鲁 迅 先 生 的 话 ： “ 经 学 家 看 到 易 ， 道 学 家 看 到 淫 ， 
才 子 看到 缠 绵 ， 革 命 家 看 到 排 满 ， 流 言 家 看 到 宫 闱 秘 事 
… … ” （ 《 集 外 集 拾 遗 ： 绛 洞 花 主 小 引》 ） 。 

是 啊 ， 一 部 小 说 能 够 有 如 此 巨 大 的 涵 盖 力 ， 把这 么 多 不 
同 层 次 不 同 方 面 的 问 题 有 机 地 结 合 在 一 起 ， 让 不 同 的 
读 者 有 不 同 的 理解 ， 又 都 津 津 有 味 地 体 会 出 如 此 不 同 的 
“ 旨 义 ” ！ 真 可 谓 雅 俗 共 赏 ， 洋 洋 大 观 了 ！ 关 于《 红 楼 
梦 》 这 样 一 部 思 想 与 艺 术 的 巨 丽 ， 鲁 迅 先 生 曾 在 他 的 
《 中 国 小 说 的 历 史 的 变 迁 》中 精 辟 地 指 出 ： “ 自 有 《 红 
楼 梦 》 出 来 以 后 ， 传 统 的 思 想 和 写 法 全 都 打 破 了 。 ” 
清 朝 有一 位 《 石 头 记 》 钞 本 的 收 藏 者 和 艺 术 鉴 赏 家 叫 戚 
寥 生 ， 他 在 给 《 石 头 记 》 所 写 的 序 言 中生 动 地 道 出 了 《 
红 楼 梦 》 笔 法 的 奥 妙 ： “ 吾 闻 绛 树 两 歌 ， 一 声 在 喉 ， 
 一 声 在 鼻 ； 黄 华 二牍 ， 左 腕 能 楷 ， 右 腕 能 草 。 神 乎 技 矣 

！ 吾 未 之 见 也 。 今 则 两 歌 而 不 分 乎 喉 鼻 ， 二 牍 而 无区 乎 
左 右 ； 一 声 也 而 两 歌 ， 一 手 也 而 二 牍 ： 此 万 万 所 不 能 
有 之 事 ， 不 可 得 之 奇 ， 而 竟 得之 《 石 头 记 》 一 书 。 嘻 ！ 
异 矣 。 ” 

然 而 ， 面 对 这 样 一 部 伟 大 的 巨 丽 ， 面 对 鲁 迅 和戚 寥 生 这 
些 早 已 阐 明 的 真 知 灼 见 ， 在 百 家 争 鸣 的 热 闹 之 下 ， 我 
们 又 不 得 不 感 到一 点 惭 愧 ： 关 于 曹 雪 芹 在 《 红 楼 梦 》 中 
所 揭 示 的 思 想 主 旨 及 其 艺 术 表 现 手 段 的 研 究 ， 目前 各 家 
似 乎 还 处 于 盲 人 摸 象 ， 互 不 相 容 ， 谁 也 说 服 不 了 谁 的 
阶 段 。 为 什 么 会 出 现 这 种 现象 ？ 在 我 看 来 ， 问 题 是 出 在 
我 们 仅 以 “ 一 声 在 喉 ， 一 声 在 鼻 ” ， “ 左 腕 能 楷 ， 右 
腕 能 草 ” 去 分 析 《 红 楼 梦 》 。 以 这 样 的 单 线 眼 光 看 《 红 

楼 梦 》 ， 我 们 的 识 别 能 力 也 就 自 然 只能 是 限 制 在 或 喉 或 
鼻 、 或 楷 或 草 上 了 。 可 实 际 上 ， 曹 雪 芹 的 思 想 是 通 过 
“ 一 声 而 两 歌 ” 甚 至 多 歌 、 “ 一 手 而 二 牍 ” 甚 至 多 牍 的 

艺 术 手 法 表 现 出 来 的 。 这 样 ， 目 前 主 要 的 几 家 观点 便 显 
得 偏 颇 单 薄 ， 顾 此 失 彼 ； 而 重 提 怎 样 读 《 红 楼 梦 》 的 
问 题 ， 就 一 点 也 不 奇 怪 了 。 

“ 红 学 ” 发 展 至 今 ， 《 红 楼 梦 》 的 主 旨 讨 论 至今 ， 是 到 
了 在 一 个 更 高 的 层 次 上 将 这 众 多 的 “ 旨 义 ” 统 一 在 一 
起 的 时 候 了 。 让我 们 打 破 传 统 的 认 识 角 度 ， 以 一 个 更 广 
阔 的 涵 盖 襟 怀 来 看 看 曹 雪 芹 是 如 何 一 喉 而 多 歌 ，一 手 而 
多 牍 的 。 

首 先 ， 谁 是 《 红 楼 梦 》全 书 的 主 人 公 ？ 

先 看 看 现 有 的 几 家 观 点 是 怎 么 说 的 。 从 “ 言 情 ” 讲 ， 谁 

的 情 ？ 贾 宝 玉 ； 从 “ 社 会 政 治 ” 讲 ， 谁 家 的 事 ？ 贾 宝 
玉 ； 从 “ 色 空 出世 ” 讲 ， 谁 出 家 了 ？ 还 是 贾 宝 玉 。 因 此 
， 无 论 从 哪 家 观 点 来 看 《 红 楼 梦 》 ， 都 离 不 开 贾宝 玉 这 
个 人 物 。 书 中 其 他 人 物 都 不 具 备 这 种 贯 穿 始 终 ， 与 各 
方 面 问 题 相 连 的 地 位 。 

又 请 想 ， 《 红 楼 梦 》 本 名 《 石 头 记 》 ， 乃 “ 石头 ” 对 自 
己 当 年 化 做 一 块 “ 通 灵 宝 玉 ” 后 ， 跟 随 神 瑛 侍 者 ， 即 
贾 宝 玉 ， 下 世历 经 一 番 人 世 枯 荣 的 记 录 。 那 么 ， 其 所 跟 
随 的 “ 主 人 ” 正 是 贾 宝 玉 ， 它 所 记 录 的 这 段 “ 故 事 ” 
也 即 贾 宝 玉 的 人 生 经 历 ， 当 无 疑 问 。 

再 看 看 红 学 家 们 渐 渐 趋 于 一 致 的 观 点 ： 《 红 楼梦 》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取 材 于 曹 家 的 历 史 与 雪 芹 本 人 的 身 世 。 那 么 
， 我 们 便 不 难 接受 ， 对 于 这 样 一 部 近 于 自 叙 体 裁 的 小 说 
， 作 者 本 人 在 书 中 的 人 物 代 表 ， 贾 宝 玉 ， 将 理 所当 然 地 
成 为 作 品 表 现 的 唯 一 主 人 公 。 书 中 的 一 切 人 和 事 ， 都 
是 围 绕 这 个 人 物 展 开 ， 为 阐示 他 的 人 生 发 展 服 务 的 。 

明 确 了 宝 玉 的 主 人 公 地 位 ， 接 下 来 ， 再 让 我 们想 想 ， 曹 
雪 芹 是 选 择 了 宝 玉 人 生 的 哪 个 问 题 来 做 为 全 书 故 事 情 
节 的 主 体 脉 络 的？ 请 考 虑 以 下 四 点 事 实 。 

第 一 ， 曹 雪 芹 的 亲 友 脂 砚 斋 在 批 注 《 石 头 记 》时 透 露 ， 
曹 雪 芹 在 书 的 结 尾 将 大 书 一 “ 情 榜 ” ， 上 面 是 对 书 中 
主 要 人 物 的 带 “ 情 ” 字 的 考 语 。 而 对 宝 玉 一 生 的 考 语 为 

“ 情 不 情 ” ， 即 ， 即 使 对 本 没 有 生 命 情 感 的 事 物都 有 一 
段 情 。 它 显 示 ， 宝 玉 的 一 生 逃 不 出 一 个 “ 情 ” 字 。 

第 二 ， 雪 芹 在 《 红 楼 梦 》 中 安 排 了 一 位 《 石 头记 》 读 者 
 ， 空 空 道 人 ， 并 对 他 进 行 了 “ 读 后 感 ” 式 的 描 述 ： “  
空 空 道 人 … … ，将 《 石 头 记 》 再 检 阅 一 遍 ， … … 方 从 头 
到 尾 抄 录 回 来 ， 问 世 传 奇 。 从 此 ， 空 空 道 人 因 空见 色 ， 
由 色 生 情 ， 传 情 入 色 ， 自 色 悟 空 ， 遂 易 名 为 情 僧 ， 改 
《 石 头 记 》 为 《 情 僧 录 》 。 ” （ 第 一 回 ） 请 注 意 ， 归 根 

结 蒂 ， 是 “ 情 僧 ” ， 是 “ 《 情 僧 录 》 ” 啊 ！ 它 表 达 了 
作 者 对读 者 理 解 《 石 头 记 》 的 引 导 。 

第 三 ， 在 开 卷 之 首 ， 雪 芹 即 交 代 ， 那 块 象 征 “ 故 事 记 录 

者 ” 的 “ 石 头 ” ， 在 伴 随 贾 宝 玉 经 历 了 一 番 人 生 顿 悟 
以 后 ， 终 究 还 是回 到 “ 青 埂 峰 ” 下 来 写 这 篇 《 石 头 记 》 
。 “ 青 埂 者 ， 情 根 也 ” 。 这 又 是 脂 砚 斋 在 此 处 特别 点 出 
的 “ 故 事 记 录 者 ” 的 状 态 。 

第 四 ， 即 然 曹 雪 芹 之 撰 《 红 楼 梦 》 ， 是 他 自 己 “ 情 悟 ” 

以 后 的 产 物 ， 那 么 ， 曹 雪 芹 著 书 的 行 动 也 正 告 诉 我 们 
， 在 他 看 来 ， 情悟 之 后 不 但 不 排 斥 情 ， 还 会 满 怀 深 情 ； 
假 若 情 悟 之 后 归 的 是 “ 空 ” ， 那 便 还 没 有 真 正 “ 悟 ” 
。 试 想 ， 如 果 雪 芹 情 悟 以 后 成 为 的 是 一 个 万 念 俱 灰 、 无 

情 无 义 之 人 ， 他 又 怎 么 还 会满 怀 激 情 ， 呕 心 沥 血 ， “ 批 
阅 十 载 ， 增 删 五 次 ” ， 直 至 “ 举 家 食 粥 ” ， 最 后 “ 泪 
尽 而 逝 ” 地 写 这 篇 《 石 头 记 》 呢 ？ 他 又 怎 么 还 会 特 笔 安 

排 一 个 原 来 自 称 “ 空 空 ” 的 道 人 读 完 他这 篇 《 石 头 记 》 
后 改 名 为 “ 情 僧 ” ， 改 《 石 头 记 》 为 《 情 僧 录 》 呢 ？ 
可 见 ， 从 曹 雪 芹 自身 看 ， 最 终 所 处 的 还 是 “ 情 ” 的 状 态 
。 他 通 过 《 红 楼 梦 》 所 要 表 达 的 一 切 ， 都 将 建 立 在 “ 
因 情 所 悟 ” 的 基 础 上 。 

即 然 宝 玉 的 一 生 逃 不 出 一 个 “ 情 ” 字 ， 曹 雪 芹又 是 如 何 
运 用 宝 玉 人 生 的 情 悟 过 程 来 表 达 他 对 一 系 列 有 关 人 的 
问 题 的 看 法 的 ？ 

鲁 迅 先 生 当 年 在 总 结 了 一 番 对 《 红 楼 梦 》 的 “ 命 意 ” 存 

在 着 仁 者 见 仁 、 智 者 见 智 的 状 态 以 后 ， 便 直 接 了 当 地 
提 出 了 他 对 《 红楼 梦 》 主 题 思 想 的 把 握 ： “ 在 我 眼 下 的 
宝 玉 ， 却 看 见 他 看 见 许 多 死 亡 ； 证 成 者 多 所 爱 者， 当 大 
苦 恼 ， 因 为 世 上 ， 不 幸 人 多 … … ” （ 《 集 外 集 拾 遗 ： 
绛 洞 花 主 小 引 》 ） 

我 很 同 意 鲁 迅 先 生 对 宝 玉 人 生 的 看 法 。 宝 玉 在人 生 的 “ 
情 悟 ” 过 程 中 所 看 到 的 ， 应 多 是 其 “ 所 爱 者 ” 的 “ 不 
幸 ” ； 所 经 历 的， 应 多 是 其 “ 所 爱 者 ” 的 “ 许 多 死 亡 ” 
。 按 照 这 条 思 路 具 体 地 分 析 ， 我 认 为 ， 宝 玉 的 人生 “ 情 
悟 ” 过 程 ， 应 大 致 可 以 分 为 如 下 五 个 阶 段 ， 它 们 分 别 
伴 随 着 宝 玉 所 喜 爱 的 五 位 女子 的 “ 许 多 不 幸 ” 、 “ 许 多 
死 亡 ” ， 从 而 涉 及 到 了 有 关 欲 、 情 、 社 会 、 生 命 、 和 
宇 宙 这五 个 层 次 的 问 题 。 

一 、  欲 。肌 肤 之 淫 ， 人 之 本 能 ， 纨 绔 子 弟 的 通 性 ， 无 爱 

情 。 以 可卿 之 毁 灭 告 终 

二 、  情 感。 色 欲 极 限 后 ， 向 “ 情 不 情 ” 升 华 ， 进 入 浪 漫 

的 情 感 世界 ， 追 求 思 想 相 通 的 爱 情 和 情 感 漫 延 。 但 平 等 
博 爱 的 思 想 是 为那 个 等 级 森 严 的 社 会 所 不 容 的 ， 它 构 成 
了 爱 情 悲 剧 的 外 因 。 而 泛 情与 专 情 的 冲 突 ， 又 构 成 了 爱 
情 悲 剧 的 内 核 。 以 黛 玉 的 毁 灭 告 终 ； 

三 、  社 会 。 浪 漫 的 情 感 世 界 的 破 灭 ， 非 爱 情 的 结 合， 无 

共 同 语 言 的 家 庭 。 终 于 在 极 端 痛 苦 中 ， 斩 断 世 情 ， 逃 
避 现 实 社 会 ， 遁 入 空门 ， 寻 求 解 脱 。 以 宝 钗 的 毁 灭 告 终 
      ； 

四 、  生 命 。 逃 避 现 实 的 企 图 ， 对 世 间 一 切 绝 情 ， 进 入  
“ 有 形 色 空 ” 的 “ 死 亡 ” 境 界 。 然 而 ， 残 酷 的 事 实 使 他 

终 于 认 识 到 ， 空门 不 空 和 生 的 永 恒 。 以 妙 玉 的 毁 灭 告 终 ；
 

五 、  宇 宙 。 “ 有 形 色 空 ” 极 限 后 ， 升 华 到 “ 无 形 色空 ” 

， 即 “ 情 空 两 济 ” 的 现 实 的 情 感 世 界 ， 才 最 终 找 到 心 
灵 在 宇 宙 之 间 的 归 宿。 这 一 “ 情 悟 ” ， 也 是 人 生 的 “ 顿 
悟 ” ， 伴 随 的 ， 是 落 魄 的 生 活 ，深 刻 的 反 省 ， 超 然 的 精 
神 ， 不 灭 的 才 气 。 通 观 大 观 园 中 女 子 ， 只 有 湘云 具 备 这 
种 能 力 与 条 件 ， 与 宝 玉 共 同 “ 彻 悟 ” 。 

综 上 所 述 ， 我 认 为 ， “ 情 悟 ” 才 是 《 红 楼 梦 》艺 术 表 现 
的 宗 旨 。 宝 玉 一 生 的 情 悟 过 程 是 通 部 《 红 楼 梦 》 艺 术 
表 现 的 主 体 脉 络和 揭 示 一 切 与 情 相 关 问 题 的 载 体 。 进 而 
， 由 于 情 的 问 题 实 际 上 是 人 的 本 质 问 题 ， 那 么 与之 相 关 
的 问 题 也 就 包 含 了 所 有 关 于 人 的 问 题 。 这 样 ， 曹 雪 芹 
便 以 “ 情 ” 这 一 最 能 打 动 人的 艺 术 题 材 为 载 体 ， 表 达 出 
了 他 所 悟 出 的 所 有 关 于 人 的 道 理 。 其 中 包 括 对 欲 ， 情 
， 社 会， 生 命 ， 乃 至 宇 宙 这 五 个 层 次 的 问 题 的 看 法 。 从 
这 个 观 点 出 发 ， 我 们 便 不 难 看 出 ， 说 他言 情 也 好 ， 影 射 
社 会 政 治 也 好 ， 宣 扬 色 空 出 世 也 好 ， 那 都 只 是 《 红 楼 
梦 》 “ 情 悟 ” 主 旨的 不 同 层 次 ， 实 际 上 分 别 只 是 宝 玉 人 
生 “ 情 悟 ” 的 某 个 阶 段 。 这 也 是 《 红 楼 梦 》 的 重 要读 法 
。 本 文 之 后 ， 我 将 试 图 根 据 这 一 读 法 ， 具 体 分 析 探 讨 
曹 雪 芹 在 《 红 楼 梦 》 中 对 一 系列 故 事 情 节 和 人 物 命 运 的 
安 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