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选自悼红轩)
欧阳健先生所著《红楼新辨》简介上介绍其为“第一部向新红学及其理论基础提出 尖锐挑战的著作”,作者通过版本学、史料学、校勘学、辨伪学的基本规律,从版本鉴 定和内容对勘入手,得出“1927年以后出现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是后出的伪本,其中有 关作者家世和素材来源的批语不可靠”的结论。本文将援引此书中的主要观点论证以作 介绍讨论,文中以按字样括起来的部分为笔者自注的观点,后不一一复述。 该书对新红学的冲击在于书中对以下几个主要方面对新红学的基石提出了质疑:胡 适的《红楼梦》版本考证、脂本、脂批、脂斋、探佚学及有关史料,其中脂批部分举例 过于繁琐,探佚学为引申派生之学说,本文暂不引论,以下是对其它几个部分提出的辨 疑。 一、重评胡适的《红楼梦》版本考证 胡适当时考证的重点对象是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萃文书屋活字本(即程甲本) 和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萃文书屋活字本(即程乙本),通过程甲本程高的两篇序和 程乙本程高的七条引言,强调指出下面两点: 1、 从壬子年上数三十年,即壬午年(1762),知乾隆三十年间此书已流行,并推测 曹雪芹卒于乾隆三十年左右。 2、 对程序中所称的“原本目录一百二十卷,今所藏祗八十卷”产生了怀疑,认为 红楼梦的最初抄本就只有八十回,并断言程所称鼓担上得残卷一事是“作伪的铁证”。 实际上对第二条中的胡适的两点怀疑并非真有根据,周春(1729—1815)在《阅红楼 梦笔记》谈到:庚戌(1790)年秋,杨畹耕告诉他雁隅以重价购钞本两部,一为八十回石 头记,一为百二十回红楼梦,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按清朝省 试逢子午卯酉为正科,庚戌、辛亥均无科,高鹗序中自称程伟元于“辛亥年春,以其所 购全书见示”,此一钞本当不同于周春笔记中所述钞本红楼梦。(按,胡适对此解释认 为高鹗续作后四十回,先合并前八十回成百二十回钞本在庚戌年前以钞本形式流传,后 才有程伟元出钱排印,则必须认为程高的序言皆为掩饰续作痕迹的托辞,这种观点也并 非显而易见的。盖续作耗时长,补作较易捷,前人张问陶亦言“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为 高鹗所补,二说皆有道理,不能轻易否弃。) 关于鼓担得残卷一事,历史上也并非无有其事。以《平妖传》为例,此书原本四十 回,被书贾删为二十回,号为“罗贯中旧刻”,冯梦龙发现不是全书,于是留心搜罗残 本,果然在长安购得数回,手自编篡成四十卷,首尾成文,始称完壁。(按,此说恐怕 也不尽然,小说历史上假托他人所作之例甚多,世人心求全本,续作者托言由古本残卷 编篡,便容易掩盖续作与原本之间的差别,《平妖传》的写作原委据知尚无定论。) 1927年甲戌本的出现,使胡适的全部立论第一次获得了版本上的依据,胡适认为此 本为“海内最古的石头记钞本”,并强调“凡最初的钞本红楼梦必定都称为《脂砚斋重 评石头记》”,但是现在的红学家已多半倾向于认为这只是后来经过录的本子。那么, 如何判定甲戌本的底本是早于程本的曹雪芹的真本呢,应该对它的来历、题署、年代、 格式、讳字等等版本鉴定上至为紧要的关目进行必要的考证和说明,可惜实际上胡适先 生有意无意地忽略乃至回避了这些不该忽略的东西: 1、钞本的来历: 梁启超说:“其书不问有无旧本,但今本来历不明,不可轻信。”胡适于1928年只 介绍了买得甲戌本的大致经过:是先接到一封信,说有一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愿让 给他,他起初认为带评点的书大概是没有价值的,没有回信。后来新月书店的广告出来 了,藏书人将此书送到店里转交给他看,胡适便出重价把此书买了。当时对卖书人的姓 名、身份、钞本的来历,都未予说明,只是到了1961年此本影印的时候,才在跋中作了 一点交代:“我当时太疏忽,没有记下卖书人的姓名住址,没有和他通信,所以我完全 不知道那部书在最近几十年里的历史。”,从而实际上是无法解释从胡适判断的本书成 书年代甲戌年(1754)算起到1927年间一百七十三年的历史空白。 2、钞本的题署: 从影印本的形式来看,第一行顶格写“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二行低一格写“凡 例”,以下皆为空白。第三行撕去“多”字以下五字,第四行撕去“鉴”字底下两字, 皆有装裱后胡适印章可辩。由此看来甲戌本撕去的是首页前四行的下部,呈斜撕状,这 里按惯例一般应是撰作者或评注者的题署,而胡适在1928年曾介绍说“首页首行有撕去 的一角,当是最早藏书人的图章”,结论过于武断,况且对于此处“有意撕去”的事实 并未加以追究。 3、钞本的年代: 胡适看到该本第一回中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字样,便断定该 本的抄成年代为甲戌年(1754),但此处前后叙述的本是红楼梦的撰写修改过程,最后定 稿人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篡成目录,分出章回”,于是在录完他所题诗句以 后,用“出则既明”直承前文,语意连贯。而此本从中添加该句,遂使气势中泄,显为 后人所加,这一点在红学界已有公认,认为是评书人脂砚斋所加,据此来判断此钞本的 年代是难以凭信的。 4、钞本的讳字: 利用讳字来鉴定版本的时代和真伪,是版本学上通认的准则,此本多处“玄”字( 按,康熙玄烨讳)均未避,又突然出现在清亡十六年以后,所以连是否为清人所抄都难 以相信,更遑论生活在乾隆朝的曹雪芹自己的批本了。 5、钞本的格式: 钞本上有空缺一字的现象,表明是一个后出的钞本,大约是由于底本上的字迹漫漶 和蠹蛀,抄写者空出一格以待考,因此也决不会是早期的定本或者曹雪芹的稿本。 6、钞本的文字: 此本多错别字,又多简体字,因此表明这并不是什么稿本,甚至也不是接近原稿的 过录本,而只能是文化水准较低的抄手的产品。 (按,这里只是针对现存甲序抄本面貌而言所提出的疑问,对于其所据底本以及藏 书过程中衍变的讨论在后文将有涉及。这里只是说明如果不经过严格的版本考证以及有 关外证的参佐,钞本的内证本身并不足以构成支持自身说法的有力证据。) 二、脂本辨证 目前学者公认的脂本十二种(不包括靖藏本,包括程甲本的底本钞本)《新辨》一 书中加以了分类,认为凡题作《红楼梦》的都不应算作脂本,而题名《石头记》的数本 和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甲戌、己卯、庚辰三本应区分对待,从而先重点辨证的 是以甲戌本为主,而兼及己卯、庚辰两本,并在后论及了戚本和列藏本。 (按,笔者认为这是欧阳先生的一个较狡猾的地方,因为各本之间本自有联系和渊 源,除了正文里文字异同的情况,也有批语重出的现象,而割裂开它们之间的联系实际 上等于对十二本做的抽样调查,并不足以完全否定脂本系统——当然以下该书中所作的 辨证仍不无可取之处。) 首先通过甲戌、己卯、庚辰三本之间的一些异文来作比较,认为这三本之间有明显 继承关系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有大量例子说明,己卯、庚辰虽自称定本,但其文 字不但没有后来居上,反而越弄越糟,因此并非作者自己在修改自己的文稿,也非负责 任者对原稿的加工提高,称为“定本”,是完全名不副实的,从而根据脂本上所谓“再 评”、“四评”的片言只字所设想的成书修改过程,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而通过程甲本与该三本的一些异文比较,这些异文的根子一般最后通到程甲本,三 本中有与程甲本相重的,也有相形见拙的,过去一般认为程甲本是据几个本子“抄集较 改”而成的,文字比较精当;但如果变换一下思路,结论就完全不同了。其中一个较有 力的证据是: 庚辰本第二十三回叙元春“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 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在“宝玉仍随进去”与 “各处收拾打扫”之间,显有脱文。程甲影印本格式如下: 居住 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 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 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因前后两行“进去”位置相同,抄手疏忽,跳过一行,漏却二十四字,遂使宝玉为打扫 之厮仆。这是庚辰本底本抄于程甲本的例证。 不但文字有抄袭,而且这三本“原本”的面目,也完全受到程本的暗示和诱发: 1、 书名,程序中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后来者便均题名《石头记》,且 在凡例和内容中自相矛盾,己卯本第三十四回回末,忽然另行顶格写“红楼梦第三十四 回终”,正是抄手一时疏忽采用了程甲本的款式。 2、 卷数,程序中说“今所传祗八十卷”,于是各脂本也就只有八十回,但甲戌本 逐页书口标卷次,正文标回次,仿佛一卷一回,而实际上应该是四回一卷。己卯庚辰本 因为是多人分头抄写合并,各人不清楚自己所抄之回应属第几卷,所以将回首“脂砚斋 重评石头记卷之”后的数字暂缺,抄成装订时又忘记添上。 3、 年代,三本在书中制造年代恰在程本之前三十多年,符合高序。但“己卯冬” 的批语在“己卯冬月定本”上不见,却出现在庚辰本上。 4、 评点,程本引言说该本“创始刷印,卷帙较多,工力浩繁,故未加评点”,此 处可以理解为没有“进行”评点,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加上”评点,脂本于是加上了评 点,给人以评点为原书固有的形象。 (按,本段内容尚有戚本与程甲本的比较,选择正文条目多为狄葆贤自批认为原本 好于程本的,但实际上比较结果程本并不占劣势,至于列藏本传入俄国的年代,书中认 为它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1832年那么早,比较可靠的下限是亚洲博物馆该书入库的年 代1937年,而1836年与库尔梁德采夫同行的另一名传教团中科万科所翻译的俄文版红楼 梦所据底本却是程本系统。 另,此段及脂批辨证一部分内容中有大量正文和批语的比较,所得出的结论大体是 ——所谓脂本的正文与通行本的异文之处,并无明显优势之处,过去称程本将文字改坏 了的说法不能完全成立;脂本批语多有从戚序本批语演化而来,己卯、庚辰两本在批语 中妄加“脂砚”等字不伦不类;戚本虽有戚蓼生的序言,但其底本仍有晚出于程本并斟 酌修改的迹象;戚本的批语按当时有正书局广告,有狄葆贤请当时人撰作的嫌疑等等。 我觉得有些问题并不象文中所讲这么简单,红楼梦的写作和传钞过程极其复杂,在 程本刊行之前,早有钞本传世是毫无疑问的,但传钞不比刊行本的完整,并且由于钞手 水平不一和认真态度的缘故,极容易造成脱字漏句,由于两百年来只有程本通行于世, 文士手中若藏有残缺钞本,在重新过录时利用程本校勘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在世人 眼中红楼梦只是小说,钞本固然珍贵,然也只是保其内容大貌,并不一定抱残守缺,求 完全的真实,所以在钞本中有晚出于程本或抄配的现象不足为奇,戚本有修改程本的例 子并不能说明戚本底本是否大体早出;另外关于戚本中是否原有批语的问题,戚蓼生序 言中没有指出,现存本中的眉批已大体认为是狄葆贤所加,回前回后批按内容似有出于 后人之手,夹批中也有部分应为原本所无,构成情况比较复杂,尽管75年发现了该本上 半部的底本,但据考证也并非张开模原藏抄本,而是经重新过录的,所以戚本原底本到 底有没有批语,哪些是原批还不能妄下结论;此外检验三真本批语是否伪作的办法之一 可以检验甲戌和庚辰本之间是否有重出的批语,而这些批语,是否是戚本上找不到的? 因为甲戌本到1961年才付诸影印,之前关于其批语情况和面貌的描述应该只有在胡适的 论文和书信中才会提及,而在庚辰本行世之前,照理是对甲戌本的内容及批语是几乎一 无所知的,如果二者之间有重要批语重出且找不到此前父本的情况,就不能贸然否认该 二本批语的真实性。)********************************* 痴情堪叹谁解忧欢 梦里一笑花月无痕 |
红楼辨疑(二)
三、脂斋辨证 关于脂砚斋,红学界有多种说法,有认为是作者自己的,有认为是作者嫡亲弟兄或 堂兄弟的,有认为是作者叔辈族中的人物,也有史湘云原型等多种说法。值得注意的是, 在1927年以前,是否有谁提到过脂砚斋及其重评石头记的抄本存在的记录呢?没有。又 有谁能证明脂砚斋及其重评本在乾隆时代的存在呢?也没有。1911年上海有正书局刻印 的石印本《石头记》,向被红学家公认为“脂砚斋”评本,但此本扉页题“原本红楼梦”, 封面题“国初抄本红楼梦”,版心题“石头记”,均无“脂砚斋”字样。戚蓼生在序中 也只是回答了“未窥全豹”即八十回的问题,而从没涉及批语的问题,这难道不是非常 值得注意的么?设想假如戚蓼生作序的底本,确有大量精妙独特而又是出自与曹雪芹有 极亲密关系的脂砚斋之手的批语,他焉能毫不涉及,尤其是他所生活的弥漫着“乾嘉学 风”的年代里,岂能岂如许可资考据的珍贵史料于不顾?可见,即使是有正本的底本, 在戚蓼生作序的时候,尚是没有批语的白文本,序中对“沾站焉刻楮叶以求之者”进行 了讽刺,可见此本乃出程本之后。(按,笔者认为戚序中针对的是当时社会上出现的红 楼续书风潮,未必专指程本,此论当不成立。) 那么,脂砚斋的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呢?人们第一次听说“脂砚斋”,是胡适《考证 红楼梦的新材料》发表以后,而胡适所凭借的新材料,就是大兴刘铨福所藏的《脂砚斋 重评石头记》残本。要揭开脂砚之谜,就必须追究此本的来历,并对它的原本作恰当的 推断。 潘重规1964年写了一篇《甲戌本石头记核论》,说到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有华阳王秉 恩雪澄先生日记手稿三十一册,其中二十九册前,粘贴了一张朱丝栏笺,记云: 脂研堂朱批红楼原稿,其目如“林黛玉寄养荣国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与现行者不同。闻此稿廑半部,大兴刘宽夫位坦得之于京中打鼓担中;后半部重价 购之,不可得矣。朱平有云:“秦可卿有功宁荣二府,芹听余恕之。”又云:秦钟 所得贾母所赏金魁星,云:‘十余年未见此物,令人慨然。’是平者曾及当年情事。 此条记载年月不详,但至早不大可能早于1901年,据考,刘宽夫字位坦,大兴人, 卒于1861年,此则已是数十年后对此事的追击,本子的面目,实际上已是刘铨福手中的 模样了。按这条笺记的说法,甲戌本和程本所说类似,也是得之于鼓担上,并且题名作 《脂研堂朱批红楼原稿》,就告诉人们“脂研”是和“朱批”相关的事,“脂研”就是 将朱砂研细,“脂批”就是用朱笔加批,“研”和“砚”并不能通用。由此看来,“脂 研堂”堪称脂斋的第一代,他的朱批抄本是八十回,回目及正文与刊本略有异同,有批 语,以“红楼原稿”自居。但至少有一点,他不是那个“至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 记》”的脂砚斋,否则他就不会把书名题作“脂研堂朱批红楼原稿”了。 到刘宽夫死,脂研堂本《红楼梦》遂归其子刘铨福所有。刘铨福,字子重,号白云 吟客,“博学多才艺,金石、书画、诗词,无不超凡脱俗,旁及谜子、联语,亦皆匠心 独运”,他于同治二年癸亥(1863)年春日,在该本后面写了一条跋: 。。。此本是石头记真本,批者事皆目击,故得其详也。 同年五月二十七日,又写了一条跋: 脂砚与雪芹同时人,目击种种事故,批笔不从臆度。原文与刊本有不同处,尚留真面, 惜止寸八卷。 刘铨福是在版本问题上唯一就脂砚与雪芹的关系作出明确表态的人(另有《枣窗闲笔》, 周汝昌先生已指出,《枣窗闲笔》是部很晚的书,他提到的关于雪芹家事的掌故,不免望 风捕影),这里刘所得的书是其父上隔曹雪芹去世近百年后才获得的,他有什么理由作出 上面的判断呢?这也同样无从可考。 后又有一跋: 近日又得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亦。 有旁记一条: 此批本丁卯夏借与绵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 孙小峰即孙桐生,妙复轩评《石头记》1881年湖南卧云山刊本前有其于1873年作的序, 欧阳健先生认为刘在把妙复轩批本借与孙桐生的同时,把这个脂批本也一并送给孙桐生了。 有该本第三回第二页孙桐生同治丙寅(1866)年冬月的一条眉批为证: 予闻之故老云:贾政指明珠而言,雨村指高江村。盖江村未遇时,因明珠之仆以进 身,旋膺奇福、擢显秩。及纳兰执败,反推井而下石焉。玩此光景,则宝石为容若无疑。 请以质之知人论世者。 (按,这段笔者看不出有支持该论点的证据,不知为何) 刘将该本连同妙复轩的评语汇钞本一起借与孙桐生,意在引起孙桐生的重视,可惜刘的 两条跋语孙并没有特别赏识,不久后就将该本退还给他了。于是在退还的当年,刘又写了一 条跋语: 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生面,直是另一种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梵夹书;今则写 西法轮齿,仿考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奇书之外,李贽、金圣叹皆未曾见也。 其中的《考工记》为周礼第六篇,讲述百工之事,《周礼》疏曰:“《司空》之篇亡, 汉兴,购求千金不得,此前世识其事者记录以备大数,古《周礼》六篇毕矣。”又曰: “《冬宫》一篇,其亡已久。有人尊集旧典,录此三十工以为《考工记》,虽不知其人,又 不知其作在何日。”以《考工记》作典,有补作、仿作的含义。 于是刘铨福即开始创造与“雪芹同时人”、“事皆目击”的脂砚斋形象。但此时在它手 中,书仍称《红楼梦》,也不会有“甲戌抄阅再评”及“壬午雪芹泪尽而逝”等字样。因为 该书曾经孙桐生看过,如有此类重要批语孙桐生不会贸然退回。 (按,这里解释有矛盾,按欧阳先生认为,该三条跋在前,仿作在后,那么这几条跋的 内容和来由就大有问题了) 而第三代脂砚斋,则是为了迎合胡适的“自传体”的需要,在民国以后制造出了甲戌、 己卯和庚辰,并不存在脂砚斋的四阅评过,在批语的数量、失落、署名、系年等方面均存在 重大矛盾,由于胡适得到甲戌本后,深匿固藏,除偶尔露出一点信息外,外人无从得见真面。 己卯和庚辰本的炮制者,只能根据有正本和程本点窜作伪,以有正本的批语作蓝本改头换面, 因闻知甲戌本前八回批语极多,无从依傍,只好把前十一回空着,不去涉足,而在甲戌本残 缺的部分大作手脚,形成了后来脂批的混乱状况。********************************* 痴情堪叹谁解忧欢 梦里一笑花月无痕 |
红楼辩疑(三)
四、史料辨证 潘重规说:“晚近数十年来,胡适、俞平伯诸氏考证红楼梦,旁求博引,举凡有关红学 资料,片言只字,无不视同拱壁。于是,脂评旧本暨乾嘉间满人诗文杂记,(下略),相继 校印行世,残篇断简、尘封蠹蚀之余,竟得寰宇风行,洛阳纸贵,可不谓诸人之厚幸耶?” 这里提到的红学“史料”,有真伪杂揉的刊本,也有纯系后人伪造的抄本,情况十分复杂。 盲目相信,红楼梦的考证就会被之引入歧路。这里主要辨证的是《枣窗闲笔》、《春柳堂诗 稿》、《题红楼梦》三个例子。 1、裕瑞《枣窗闲笔》 周汝昌先生提到,《枣窗闲笔》是一部很晚的书,这里的“晚”既是指其记载事迹之晚, 另一是出现年代之晚。该书是嘉道年代的东西,离曹雪芹著书时代已经相当久远了,而该本 的出现,是在本世纪三十年代才开始为人提及。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四加以著 录:“《枣窗闲笔》一卷,存。余藏作者手稿本,已捐北京图书馆。”,五十年代一粟谓“此 书成于嘉庆十九年(1814)至二十五年(1820)间,关于此书来历,可查到的最早藏书记录是1912 年裕颂庭藏。关于该本是否为作者稿本,本来无人怀疑,但后来潘重规于海外偶得裕瑞手书 《萋香轩文稿》,这个问题才提了出来。 潘重规相信《萋香轩文稿》是作者真正手稿的原因有三: 此稿首载《风雨游记》,复有《书风雨游记>后一文。所叙内容与序中所言及诸名家题跋的 情况相吻合;此稿真行书颇具晋唐人笔意;所附评语均同时名士手笔。而相形比较之下,《枣窗 闲笔》“字体颇拙”,且有“怪谬笔误”,故潘氏认为“显出于抄胥之手,谓为原稿,似尚可疑。” 此外,《枣窗闲笔》在内容上也多有可辩之处: (1)关于曹雪芹的生平,《闲笔》云:“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 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 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至。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 隋家前即曹家故址耳,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 裕,又与平都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 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鹅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其中多有风闻含糊之笔,最后的传闻, 更是纯为想象传奇。 (2)关于红楼梦的成书,《闲笔》云:“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 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 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这里明显属荒唐不经之说,而且违背了小说的 创作规律。 (3)关于红楼梦的版本,《闲笔》称“曹雪芹有志作百二十回,书未成即逝”,何以而知? 并写“八十回后,惟有目录,未有书文,目录有大观园抄家诸条,但与刻本‘四美钓鱼’等目录不 同”,多属含糊其辞,并不真引其异同。 (4)《闲笔》称“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画一耳”,似乎 见过诸评本,但其差别到底是“未能画一”,还是“愈出愈奇”,明显自相矛盾。 (5)《闲笔》称“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甲戌本批语均不署名,己卯、庚辰 则只有夹行夹批署名,眉批己卯没有,庚辰中则多署名畸笏。 (5)《闲笔》称”观刻本前八十回虽系其真笔,粗具规模,其细腻处不及抄本多多矣,或为初 删之稿乎?”,这一提法也与红学界以抄本为红楼梦原稿的观点大相径庭。 2、明义题红楼梦 首先《绿烟琐窗集》是一个出现年代较晚的抄本,此本多标底本所缺之字,并有批语云“前编多 有漏字等端,余欲以质之高明以补其错,余所幸也”,更证明了此本不出作者之手。所以它的史料价 值,必须借助于可靠的旁证。袁枚《随园诗话》卷二记载: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曹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 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 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寂寞多。” 这里的“某校书”是妓女的雅称,语出胡曾《赠薛涛》:“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 但小说红楼梦中除了二十八回有一段妓女云儿的描写外,并无其他校书出现,所以红学家一般都认为 这里咏的是林黛玉,而袁枚由于不了解小说情节,误以为红楼梦一书是描写青楼风月的内容,故有此 误。而实际上“青楼”的本意是帝王之居,而“红楼”却的确可为妓院之别称。如果当时袁枚看到明 义的二十首诗原稿,对前面几首诗如果见到的话,是不可能犯误把“红楼”“青楼”弄混的错误的, 也不会想当然的就认为明义羡而题的是其中的“某校书”的,按其《随园诗话》中的体例,对于某人 的系列诗作,一般会全录其一,并择其他佳句录之,这一段不依常例,当因明义当时并无二十首题红 楼梦诗的暗证。 此外,这两首诗也与红楼梦的内容不相符合,前一首说“午汗”不甚恰当,后一首有人认为是咏 凤姐,但也不似。如果解释为明义这两首题红楼诗是咏妓诗倒是符合袁枚的说法。其余十八首当是后 人伪撰,抛开其史料价值不提,其诗作水平并不甚高。 3、《春柳堂诗稿》的辨证主要是讨论张宜泉年龄的问题 据考证,张宜泉大约至少活到了同治八年(1869),距乾隆壬午(1762)年间已经有将近一百年的时 差,而那时他如果已经和曹雪芹相交,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王利器先生当年也发现了这一矛盾,于是 假设张宜泉大约十五六岁左右就已作曹雪芹的忘年交了。《春柳堂诗稿》由其嫡孙张介卿于光绪十五 年(1889)年付印,按其孙年龄和后来发现的其六代传人张行的生卒年月上推,张宜泉可能生于乾隆五 十四年(1789)或嘉庆十四年(1809)的可能性最大,最早也不会早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而红学界比 较公认的是曹雪芹卒于1762或1763年,他们不可能相交几乎是铁定的事实。由此《春柳堂诗稿》中关 于曹雪芹名字以及生卒的记述内容值得怀疑。 (按,该部分由于时间仓促,仅能略举大概,详细内容和考证还须从书中探讨。引欧阳先生新辩 论点在于介绍新而有内容的观点,推陈出新,以扩红楼同好之所见。当然诸说皆为一家之言,读者观 之须自会于心,本文无意左右其他观点,笔者对其中相当内容也不一定赞同,孰是孰非,还待高明。) (续完)********************************* 痴情堪叹谁解忧欢 梦里一笑花月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