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名探幽

作者:邹晓丽 
──原载1998年11月24日《中国教育报》 

                               一、虚拟含有深意之名 
         如冷子兴。对这个在古董行中“有作为大本领的人”(二回),在庚辰本
回目中有“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之文。故知“冷”是冷眼,“兴”是兴起、开头,
是作者借冷眼旁观者始说贾府兴衰史作为全书进入正文的引子。

         又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作者塑造的神仙人物,在《红楼梦》
中是他们为这块“鲜明莹洁的石头”“通灵”“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
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立业”,
并由他 们最后 将这“一块顽石”“挟持而去”“引登彼岸”。所以,“大士”是
“大事”的谐音,“真人”即“真有其人”的意思。而这“渺渺”“茫茫”四字,
则首先具有突出其为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幻象这一深意,其次也表现了作者在
“末世”看不清前途和出路的迷惘。

                        二、人名间互相烘托、映衬或暗示、隐喻 
         如用“四春”(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婢女抱琴、司棋、侍书、入
画烘托四位小姐虽多才多艺、琴棋书画俱佳,但也逃不脱与末世共生的“原应叹息”
的悲剧命运。 

         又如,以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暗示湘云是怡红院中的主花──海棠。首
先,在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众人见到后来被命名为“怡红院”的院
落中: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是一棵四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
砂。众人赞 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哪里有这样妙的。”贾政道:
“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宝玉道:
“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
‘女儿’命名。”…… 

         在《红楼梦》中用偌多笔墨写一种花者,仅次一处,足见作者在“葩吐丹
砂”“大近乎闺阁风度”的海棠身上寓有深意。其次,在第三十七回大观院首开的
诗社, 就取名“海棠”,而此社压场压卷者,是湘云的两首诗。文中说: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做了海棠诗!
真该要起‘海棠社’了。” 

         这就点破了题目:海棠一社,湘云是真正的主角。再请看第六十三回“寿
怡红群芳开夜宴”。“群芳”占花名时:“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掣出一根签,
上面画着是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
 很清楚,史湘云既是一枝传统诗歌中所写的“葩吐丹砂”、有“闺阁风度”、与众
不同的海棠,又比前人诗文中的海棠更加尊贵重要而有新意:因为这株海棠花身居
“怡红院”内,是“怡红”中“红”字之所指。这株“怡红院”中的“西府海棠”
“丝垂翠缕”,除以翠绿映衬红艳的“丹砂”色外,更重要的是以“翠缕”之名暗
示其主人湘云的身份是“怡红”中“红”之所指。“脂批”及清代一些见过曹雪芹
原书的人,都证明原作本写宝钗早亡后,穷愁潦倒的宝玉是和寡居的湘云最后结合
共度苦难的。

         再如黛玉枫的丫鬟紫鹃、雪雁。鹃即啼血、泣血之杜鹃,此名反衬出“还
泪”的黛玉“抛珠滚玉只偷潸”、“枕上袖边难拂拭”日夜流泪的悲苦心境。又,
大雁是候鸟,年年逐温暖而迁徙,而雪中的大雁必是不得不偿失其所失群孤雁。故
雪雁之名同 样喻示其主人黛玉孤独无家寄人篱下的悲惨身世。又如“莺儿”,这个
宝钗的心腹丫鬟,无论是在“比通灵金莺微露意”(八回),还是“黄金莺巧结梅
花络”(三十五回 )中,都能象黄莺儿那样“唱”出主人最爱听的旋律,表现其悦
主的本性,最终陪伴宝钗飞“ 上青云”,登上宝二奶奶的宝座。 

                             三、以玄虚之人名说深刻思想之实 
         如“空空道人”。这是作者虚拟的神仙人物之名。这个幻化人物系“此书
立意本旨”,故至关重要。这是因为空空道人在与“石兄”的一番对话争论中代表
传统的文艺、语言观点,而“石兄”借反驳空空道人,阐明了作者的文艺观、语言
观──作品不拘泥朝代年纪;要力破俗套,用“假语村言”表现“事体情理”;为
世人“避事去愁”指点迷津而不再“谋虚逐妄”。最后被“石兄”宏论折服了的空
空道人“从此……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
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空,是梵文 sunya的意译,指万物之虚幻不实,而佛教对“空”有特定的
解释。佛法上说的空是性空而非相空,是理空而非事空。所以佛法所说的“空”,
不是“没有”,而是叫人们不要执著于世俗偏见,这样自然可以转迷为悟,从而脱
离苦海而到达极乐世界。所以,以“空空”命名的“道人”,才能不执著于传统观
念而折服于“石兄”──曹雪芹的高论。

         色,是梵文Rupa的意译,相当于“物质”的概念,所以在佛法中“色”是
物质的,是指脱离世俗欲念的物质的有形世界。空空道人“因空见色”则说的是在
不执著世俗欲念而追求真理之时,发现并了解了确实存在于人世间的物质的“末世”。
由于看到将坍塌的“末世”而生出一种新的不同于世俗的处世原则,这就是“情”;
再把这种原则(情)传入(即应用于)现实社会──即“末世”之中,这就是“色”。
由于看透了“末世”必将崩溃,所以想要“补天”,于是才更加彻“悟”,不再执
著地拘泥于传统世俗的旧观念和处世原则(空)。 这就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
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内涵。 

         但曹雪芹并不拘泥于佛教教义,而是赋予“空”以“情”的灵魂,空空道
人才改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使佛教教义中“空”的部份消
极内涵全部化为积极的“情”──新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sonven输入,转自网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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