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
转自《悼红轩》
《乱说红楼》 缘起 戊寅初冬,泥丸道人索居翡翠山麓黄庭观中,餐霞食气, 烧汞炼丹;闲读阴符,信览老庄;寒夜观星,鸡鸣造拳;搜狐 探幽,神弛八极。怡然自得,以网虫自号。一日偶过悼红轩, 见才女雅士五六人,吟风弄月,诔石悼红,探赜索隐,发煌词 章,雅以为乐。不觉技痒,贴一短章,曰《乱说红楼》,语涉 微讽,言颇辛辣。不意群贤以我为匪类,众人假我以棍棒。本 拟一笑了之,奈遽尔操觚,意有未殆,欲罢不能。遂发奇想, 不如仿效贾雨村言,撰《乱说红楼》以与悼红轩中才人雅士切 磋一二。久未读红,疏于考证,信笔拈来,遗笑方家。然以文 会友,其意拳拳。 诗云:非关意气些许事,愿搏红米一嫣然。 泥丸道人识于黄庭观********************************* 一足高来一足低, 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 却在蓬莱弱水西. |
宝玉与段誉 《乱说红楼》之一 贾宝玉者,假宝玉也。本为大荒山下一块顽石,女娲补天 弃之若履,足证此非良玉,实乃顽石也。然顽石亦非无用,但 有性灵,亦可煅炼之。仙家多点石成金之术,遂由空空大士、 渺渺真人携入尘世。由警幻点化之,奈此石兄顽冥不化,一窍 不通,遂至误入红尘,终未得成正果。此《石头记》开篇大略。 顽石之顽有三。一曰不察世情之变,二曰不明人情之险, 三曰不识真情之美。 宝玉得生钟鸣鼎食之家,此乃最大之不幸也。观夫石兄镇 日里只于胭脂堆里厮混,未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修齐治平 之学固未入耳,李杜文章亦未认真,吟几句风月,赋几篇悼文, 大观园猜枚看戏,怡红院胡帝胡天,锦衣纨裤,以此为最。若 非生于康乾盛世,父兄世袭皇荫,上有祖宗庇护,下有众星捧 月,岂能苟活一日?更兼不事稼穑,不明经济,混不知世事之 变有如纸鸢,一朝恩尽,毛将焉附?宝玉实乃一寄生虫,此等 男子,于世何用? 顽石浑沌未开,虽知颦儿柔弱,睛雯蒙冤,香菱命苦,却 不察人情之险,百般无计,只能事后掬泪,于事何济? 宝玉初经可卿之诱,于男女之情,当即了然。奈此顽石混 迹脂粉堆中而不识女儿之心。更兼心猿意马,不知情归何处。 观其委身于袭人,痴恋于黛玉,情动于宝钗,激赏于睛雯,移 情于妙玉,滥情于宝琴,凡此种种,足证其本不知情为何物, 但信马游缰,十足呆雁。十二金钗遇此浊物,万般无奈,只得 以“爱哥哥”目之,而宝玉亦负情良多矣。虽号情痴,实乃“大 众情人”,何情之有? 雪公当日撰此奇书,断非今人所议种种。以自然之理度之, 开篇已自有定论,若雪公以宝玉自比,则《石头记》乃自忏之 作也。 段誉者,煅炼之玉也。天龙之段誉,实由红楼之宝玉化出, 而提升至更高一层。盖金庸亦旷世奇才,其际遇经历与雪芹不 同,而胸襟更显开阔,故能塑此天真可爱之人物也。 段誉亦一情痴,然痴得可爱。更兼几分侠气,多生几根傲 骨,便与宝玉有尘霄之别矣。 段誉虽生于帝王之家,然涉险江湖,不畏宵小,浑然天真, 不知险为何物,而又能化险为夷,令人莞尔。与乔峰斗酒,与 虚竹论棋,皆可圈可点。六脉神剑,神乎其技,凌波虚步,逍 遥自在。大敌当前挺身而出,义利之辨不假思索,其于宝玉, 高出不知几许。 观其用情之专,古今无人可比。全副身心,只在语嫣一人。 即如钟灵之纯,亦未能动之一毫。此真情痴也,即便身陷枯井, 亦能死而不悔,不成正果,天理何在? 段誉之父段正淳,亦自宝玉化出。其风流成性与宝玉一般 无二,但敢做敢为,情欲发自天然,不若宝玉之滥情而终为假 凤虚凰,致使黛玉啮齿成疾,郁郁而终。正淳到处留情,段誉 从一而终,此亦一对比手法,抑扬之际,其理甚明,足证金庸 之智,未必输于雪芹。 宝玉乃顽石浊物,段誉乃性灵美玉,二者高下相形,优劣 顿判,自不待言矣。 (预告:《乱说红楼》之二:黛玉与语嫣。若红米不将泥丸乱 棍打出,幸甚幸甚。) |
黛玉与语嫣 《乱说红楼》之二 天龙之语嫣亦自红楼之黛玉身上化出。 观夫二人之同有三:一曰里藉,二曰才具,三曰痴情。 黛玉出自姑苏,自幼失母。语嫣亦姑苏人士,不知生身之父为 何人。二者身世略同。此非偶然,金庸写情之际,胸中自有红 楼人物在也。盖吴越女子之多情婉转,胜北地胭脂多矣。既欲 写一情种,藉贯姑苏当是首选。 林王二人俱绝顶聪明。潇湘妃子才情机敏,魁夺群芳,此黛玉 之唯一可取者也。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可惜可 惜。曼陀女史遍览天下武学,一招既出便知端底,非聪明绝顶 之人不能为之。江湖之中指点群豪,亦幻亦真。 黛玉与宝玉为中表之亲,语嫣与慕容亦为中表之亲,与段誉实 为堂兄妹。 黛玉一腔痴情,全在宝玉身上(奈大观园中再无才子,否则又 多几段风流孽债矣)。青梅竹马,木石前盟,最终落得焚稿断 私情,悲莫大焉。 语嫣之痴甚于黛玉,天下人中只有表哥一人,段誉百般呵护, 心如古井不波,痴之极矣。青梅竹马,念兹在兹,最终却枯井 顿悟,喜极而泣。 然林王二人亦大有不同。黛玉之病态妒嫉,与语嫣之天真烂漫, 恰成一对照。黛玉虽爱宝玉,却常出语讽之,稍不如意便呕气 垂泪,喜怒无常,似亦无甚可爱之处。倘若宝玉娶妻如此,镇 日里不得安宁矣。而语嫣之清纯天然,浑如璞玉,更能不设机 心,大为难得。降珠仙子,寂寞而逝,曼陀女史,成得佳偶。 以浊物眼中观之,语嫣之胜于黛玉,如段誉之胜于宝玉。 |
道隐禅机 《乱说红楼》之三 夫大道无情,长养万物;大道无心,化生万物。道者,自然也。 道家者流,揆造化之理,探宇宙之机,吞吐日月,变化虹霓, 神机既发,万变定基。天地人生,三才俱备。儒者,明君臣之 位,序伦常之理,学问所及,只在人际之间也。先秦诸子之中, 儒道对立,势如水火。盖道家在野,儒家在朝,本非同类。然 诸子百家之中,渊源最古,影响最巨,当推道家。墨法名纵, 兵农医艺,仿佛皆其滥觞。儒道之别,观《太史公论六家要旨》 而知大概矣。 释氏之学,源自西域,既入中土,与道相合而为教,与儒相合 而为禅,流披日广,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儒者入世,天下为任;佛家出世,妄求来生;道家避世,独善 其身。此三教之别之大略也。若云儒家亦有格物修身,佛家亦 倡兼利天下,道家亦有面南之术,则难分轩轾矣。此所以后世 有三教合一之论也。 红楼之中,儒家者流自不待言,名狗禄鬼,雪芹所唾者也,暂 不论及。唯佛道之争,有关此书大旨,不妨乱说一二。 纵观雪芹红楼,论道谈禅,大约有三:一曰明道暗禅,二曰庄 禅不分,三曰抑道扬禅。 红楼开篇即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大士为佛,真人为道,自 不待言。然佛道同行,千古所无。观其言,察其行,则知二人 实乃一人。而又化一空空道人,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 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 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由此可见雪芹所云道人者, 非真道人,实乃僧人。 自空空道人又幻化出跛足道人: “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 几句言词,道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跛足道人所唱《好了歌》,及士隐所解之词,皆佛家色空无常之论, 非道家清静无为之旨。雪芹之明道暗禅,于此甚明。 至柳二出家,又有一跏腿道士: “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 道士不坐道观,却坐于破庙,堪称奇事。以雪芹之智,当不至僧道 不分,盖此中暗藏“道即是僧、僧即是道”。 《风月宝鉴》亦由道人借于贾瑞,所言非关道旨,只是色空二字也。 道家本无色空之论,而要由色身中成就神仙之体。凡此种种,皆见 雪芹以道为僧,明道暗禅。可卿淫丧天香楼,丧仪大逾常礼,请 “一百单八众禅僧”悲忏,可证雪芹“僧禅”并论。 宝玉读庄,未得要领。《庄子·(月去)箧》此文,承老子“绝圣弃 智”之旨,所言只是“顺其自然,不设机心”而已。若以天下之大而 观之,乃讥儒者法令滋彰,盗贼蜂起;若以红楼之小而言,则于儿女 私情,亦须情出天然,无为而为也。宝玉胶柱鼓瑟,便要“焚花散麝, 戕姿灰窍”,却是“有为之法”了,遂得颦儿之讥。后文又云“巧者 劳而智者忧”,足证机心不若天心。 然此非宝玉狗尾续貂,实乃雪芹以庄入禅。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色身常空也。宝黛自南华而入坛经,争些禅 宗机锋,又引出六祖故事,“无立足境,是方干净”云云。此皆以庄 入禅,庄禅不分之证也。盖庄禅同理,禅宗乃自庄子化出。然禅宗机 锋只是小道,庄子蝶化乃是大道。而老子混然之道,尤非禅宗所能望 其项背者。故雪芹庄禅不分,原亦无碍。只是未得老庄无为大道,不 免遗憾。 宝玉出家,原是高续,本不该言。然雪芹于前九十回亦埋笔种因矣。 一为开篇士隐听罢《好了歌》,随疯道人而去。二为湘莲拨剑削尽 青丝,随跏脚道士而去。 “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 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 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 挥而尽, 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所谓道士云云,实乃僧人也,前已论及。入道原本不必剃度,此乃逃 禅。逃禅非无为之法,只是解脱而已。明清以降,士大夫皆以逃禅为 避世之法,如八大、青主之流。雪芹生当清季,隐入香山,亦逃禅也。 此与道家之旨大相径庭。道家避世乃为修身,无为而无不为也。 红楼之中,凡言及道士,或讽或骂。如贾敬之烧丹炼汞,为旁门左道; 而又有醮鬼弄人之马道婆,胡诌妒妇方之王道士,为邪门歪道。足见 雪芹恨道好禅,有如扬李抑杜。而空空警幻,虽称道人仙姑,实乃禅 宗观音之变也。 红楼之道非道也,乃禅也。雪芹终未以老庄大道为法,而以禅宗小道 为技。禅心已作沾泥絮,未达庄生化蝶情。悲夫! 一部红楼,有欲以观其窍,无欲以观其妙。贫道乱说至此,不觉已是 东方既白。自然而言,想到便说,到是有违老子大音希声之旨了。 |
贾敬的“快乐死” 《乱说红楼》之四 《红楼梦》中,贾敬是一个最神秘的人物。 他辈份极高,隐隐然是宁府的“太上皇”。但他一点儿也不 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 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 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可见贾敬是雪芹笔下唯一的一个“想作 神仙”的真道士。 说他神秘,是因为他几乎没有在宁荣二府露面。秦可卿出殡时, 家里人请他,他却毫不理睬: “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 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唯一的一次出场是贾氏的祭祖活动: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 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 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就是这次的出场,他也显得“怪怪地”: “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 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 不在话下。” 这功夫也算是炼到家了。大概在贾敬的眼里,宁荣二府的这些 不肖子孙们,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哪里比得他一心向往的神仙 境界。 这贾敬在都城外玄真观里烧丹炼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 服灵砂”,这般作为,显然是个道士,虽然没有正式出家,但比出 家的全真道士还要虔诚。那些道士们只是给人行醮做法,骗些银两, 而贾敬却是一心一意想要白日升天 忽一日家人来报“老爷宾天了”,这下子弄得宁府尤氏慌了手脚。 先将玄真观的道士锁了,然后让太医来诊脉。为何贾家能将玄真观的 道士锁了,难道这玄真观也像铁槛寺,是贾府的“家庙”?书中既未 说,显然不是的,只能说是贾府仗势欺人。 太医们显然也不太懂,看了看,见“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 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这太 医显然是个没见识的,连验尸也不会,便乱作结论。这当口应该去找 个忤作来,按着《洗冤集录》上的法儿,仔细弄出个死亡报告来才是。 否则贾家的大老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何交待? 这神秘的贾敬,这神秘的死法,倒要好好考证一番。 首先得说说贾敬如何修炼。借太医之口,“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 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 反因此伤了性命的。” 导气之术,当是吐纳,应该属于“气功”之类。如果不是“走火入 魔”,一般而言,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可以吐故纳新,促进新陈代谢, 显然是死不了的。 参星礼斗,是指道家认为日月五星皆有精气,存思星辰吞服其精, 可以长生。显然也没有什么坏处。守庚申是指庚申之时,人体三尸九虫 都处于活动期,要绝粒辟谷,将其饿死。这也没有什么害处。 关键便是这服灵砂了。灵砂是硫化汞,或炼成的氧化汞。都有毒性。 但一般所谓的“灵砂”,是炼丹原料的统称,此处也是这样含混而言的。 究竟贾敬服的是什么丹?不知红学家们是否仔细考证过,反正泥丸 还没见到,便在这里斗胆猜上一猜,也算是对红学的一点贡献吧。 道家炼丹术的渊源实在是太悠久了,从汉代“淮南炼秋石”开始, 到了唐代形成了一个高峰。但伴随着炼丹术,总是有些“乐极生悲”的 事儿发现。那就是服丹中毒。这丹本来多含矿物药,许多是人体必须的 微量元素,若服的好,真的是可以祛病延年的。但要命的是许多人乱服, 便“升天得道成仙”去了。 魏晋间服石之风盛行,最出名的是“五石散”。专家考证说,“五 石散”服后不仅能够使人精神愉悦,还有极强的增加性快感的功效。有 点象今天的“摇头丸”,怪不得魏晋士大夫们对此趋之若鹜,即使皮肤 燥裂也在所不惜。他们可以用“宽服大袖”来遮羞。“五石散”中含有 砷化物,先是刺激神经,最后能使神经系统中毒,甚至致死。像唐朝 的李泌,“服铒过当,暴成狂躁之疾,以至弃代”。 诗仙李白也是服丹而死,一开始他很兴奋,说:“倾家事金鼎,年 貌可长新。”但过不了多久,便“竟遭腐胁疾,醉魄归八极”,背上长 了个大疽,穿孔而死。李白的死也是砷中毒。但这种砷中毒一般是慢慢 积累的,贾敬“平素里没什么病的”,显然与他死时的症状不像。 有些丹药含有铅汞,皆为毒物。汞中毒时,死时“百节挛缩”,铅 中毒则“面目痿黄,颜色转青,腰沉体重,而成劳疾”,与贾敬的死状 也不像。 既不是砷中毒,也不是汞或铅中毒,那么贾敬究竟是中了什么毒而 死?玄真观里的道士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 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 下去,便升仙了。” 这“秘法新制的丹砂”实在是罪魁祸首。在曹雪芹的时代,服食丹 砂已经不太流行了。由于唐朝有那么多的教训,道士们早已纷纷由外丹 转为内丹,烧炼丹药的技术变成了医家制药的方法,《红楼梦》里的香 雪润津丹、延年神验万全丹、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 丹等等,便是炼丹的副产品。而另一项转化便是点铁成金的黄白术,是 道士们骗人银两的把戏,三言两拍中已经说提很多。清代的炼丹已经式 微了,炼丹之书也不过是《造化钳追》等几本而已,贾敬从何弄来的秘 方呢?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必去考了,也许是雪芹故意留下个谜儿,来害 这些后世的红学家的。 还是先来看看贾敬的死状吧。一共只有两句话:肚中坚硬似铁,面 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 “肚中坚硬似铁”的症状,史书上是有的。唐朝有一个炼丹的“昭 义军节度使”叫李抱真,服丹后“中腹坚硬,胀痛昏死”,被救醒后说 了一句话:“垂上仙,何自弃也”。又抓过丹药,连服三千丸,倾刻毙 命。这个案例,如贾敬的死法何其相似乃尔。那贾敬“于今夜守庚申时 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也许雪芹便是看了这个故事,便将它挪 在贾敬身上。这才“肚中坚硬似铁”的说法。 贾敬之死乃是暴毙。唐朝有许多皇帝是服用了道士的“仙丹”之后 一命呜呼。连英明的唐太宗也未能幸免。其实这“仙丹”有许多便是烈 性春药,皇帝们本是“在快乐中死去”,倒也不足挂怀。反正死了老皇 帝,小皇帝照样登基,臣子们照样“山呼万岁”,而道士们照样合炼丹 药,骗这小皇帝像他老子一样服下去,然后面带微笑“驾崩”。据清朝 的赵翼考证说,唐朝一共有十四个皇帝是这样“驾崩”的。贾敬也是暴 死,是不是服了春药呢? 与此可能会有联系的是明朝著名的“红丸案”。一位一心想巴结皇 上的大官从道士那儿弄来了一种“艳红似火”的药丸,悄悄地上贡给好 色的明光宗,哪知当天夜里,皇帝便在“极度快乐”中驾崩。这下子可 给政治对手魏宗贤抓住了把柄,把毫不知情的东林党人治了个半死。 可这“红丸”到底是什么?官方的“正史”中是没有记载的,倒是 在一本野史笔记里面有此秘方: “医家有取红铅之法。择十三四岁童女美丽端庄者,一切患残疾, 声雄发粗,及实女无经者俱不用。谨护起居,俟其天癸将至,以罗帛盛 之,或以金银为器,入瓷盆内澄如朱砂色,用乌梅水及井水河水搅澄七 度,晒干,合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药为末,或用鸡子抱,或用火 炼,名‘红铅丸’。专治五劳七伤,虚惫羸弱诸症……” 所谓“天癸”者,原来是童女的首次月经。却被道士当成“先天大 宝”。这种红丸除了含有性激素外(“秋石”是人尿提炼的,与“天癸” 一样,都可能含有人体性激素),还有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亦 即灵砂),如果用火炼了,便变成了含有剧毒的氧化汞,艳色鲜红夺目, 称为升丹。如果一次服用过量,足以致人于死地。贾敬死时“面皮嘴唇 烧的紫绛皱裂”,这正是氧化汞急性中毒的症状。 “红丸”、“梃击”、“移宫”,并称明季三大奇案,在清初仍是 沸沸扬扬。雪芹当然不会不知道。他写贾敬之死,极有可能是将明光宗 “红丸案”巧妙地用在了贾敬身上。然而“红丸”与春药有关,难道贾 敬恁大岁数,也要服春药?或是雪芹别有用意?实在是难以猜度,也许 红学研究中早已对此问题有了专门的论述,只不过泥丸素不读红,孤陋 寡闻而已。 看来贾敬之死,其实便是服了剧毒的氧化汞,在极度快乐中升天了。 《红楼梦》中写了很多的死亡,吞金的、泪尽的、自吻的、上吊的, 比较而言,还是贾敬死的最快乐。他是“升天的”。 后记:非常感谢红米们的电子红楼梦,使我能够很快地查到了所有的资料, 这实在是一项功德无量的工作。泥丸在此真诚地表示感谢,更希望能够 早日完工。也许真正的红学研究不在堂堂学府,而是在这比特空间里得 以大放异彩。 |
情不情之一问 《乱说红楼》之五 宝玉情于不情,似乎已成定论。情不情若过了头,也就变成滥 情了。 三十回有一段维妙维肖的描写: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 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 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 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掏了出来,便 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 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 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 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 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 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 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 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 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一段过去常被红学家用来抨击王夫人封建思想的证据。以今天的 眼光来看,这金钏儿其实到有几分可爱。对宝玉也没有什么非分之 想。荣府的宝贝公子来调戏她,也只有逆来顺受而已,还要装几分 心知肚明的模样,那闭着眼儿“噙了”的神态,怎不让宝玉越发地 恋恋不舍。可她哪里知道,这宝玉刚在潇湘馆里叫了千百声“好妹 妹”,还发了毒誓:“你死了,明儿我做和尚”,可一转眼便被这 海棠春睡的娇态迷住了,浑然忘了刚才的信誓旦旦。结果呢,惹了 祸,便“一溜烟去了”,而金钏儿却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结局,也 许找个山野村夫嫁了,也胜似在红墙大院里做公子哥们的玩物。 不过,宝玉的“体贴”还是有生理基础的,他的力必多可没闲着, 也不仅只是个“情不情”的意淫蠢物。 这一段,怎么看都有点白驼山少主欧阳克的味道,或者有点象嬉皮 笑脸的韦小宝对付沐府小公主的手段,只不过小宝比宝玉还负责些, 因而也更可爱些。********************************* 一足高来一足低, 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 却在蓬莱弱水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