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与愧──获《北京大学学报》奖之感言
周汝昌


 
        前不久,忽接北大学报主编龙协涛先生通知,拙文获奖。我当时抱恙,难
以亲赴,就写了书面发言,让家人代我去领来奖状奖品。
        我今年正好“研红”五十周年(1947──1997),天缘凑巧,这
个奖励不啻专为我这50年而颁发的光荣纪念了。深感荣幸,值得铭记。
         得奖,总是光荣的喜事,尤其得的是我国最高学府、享誉寰瀛的北京大学
的评奖,这光荣就非同一般了。北大的评奖,不总是某些机构单位那样以官济私的。
这是学术的评比与鼓舞,而与名场利所迥然畛别。
        感到光荣的同一时刻,愧心亦随之而生。
        获奖论文的题目是《还“红学”以学》,内容是从学报特辟的中国百年学
术回顾这一专栏的角度,论析“红学”的“去、来、今”三个层次的龙脉与要害,
质素与现象,得失与利病,评议与展望。
        此文发表在北大学报1996年第4期(双月刊),随后《新华文摘》摘
载了主要部份。
        此文很快在港台等地出现了反响,评为“暮鼓晨钟,发人深省”。美洲、
加拿大不识面读者因读港台评文而觅读原文,却不可得,几次来信索求复印本……。

        那一期学报的卷头致词中,特别点出了此文必将发生深远的影响。
         以上是“正面反响”──万事皆有正反阴阳两两相伴的,所以也有“反面
反响”。
         这“反面反响”自然也是一种关切,应当同样感谢,同有光荣之感。所异
者,正如贵州省《红楼》期刊本年第一期内有史直生先生撰文所指出的:因我此文,
已对我加以人身攻击──说我是“野狐”“邪说”,“抓辫子、戴帽子、打棍子”,
“这一套又来了”。
        也就是说,我所得的“报应”,是分两种,截然不同,天壤悬隔。
        于是,我对这种“收缘结果”自己“进行反思”,心里琢磨“何以如此”?
岂不有趣(意味)可寻?
         反思,加上史直生先生的揭示,方才晓悟:是拙文“不客气地揭了某些
‘学者’的帽子”,所以有人接连发文来大批判了。
          据云,拙文的罪状是“贬人扬己”。
          这倒是个历来不少人运用的一个“立身扬名”的妙法秘诀。不禁联想起:
          最近沪上出版的拙作随笔文集《岁华晴影》中有一篇《挤与捧》,大可相互
“参证”而观之,也许可达“相得益彰”之妙用,良不虚也。
          我在获奖论文中表明:红学是一门悲剧性学术,第一流大学者不屑为之,
屑为的大多不够资格,于是落到了我辈之手,此为一大悲剧,例如我自己,如能冒
称一个“学者”,不过属于第三流罢了,有的人还不如我。这些大概就是我“贬人
扬己”的证据了。
        五十年了,只为研究此一主题,明枪暗箭,遍体鳞伤──我贬的什么“人”?
我扬的哪个“己”?悲夫。
        我的“旧学”根底极薄(我是燕大西语系出身的),在某版拙着《新证》
中也曾自我批判,举例中有一条:考李煦时,将史料中“……再下诏狱,辞连总督
赫寿……”竟断句为“再下诏,狱辞连……”,不懂“诏狱”是个成语古话。我
“扬己”扬得成功吗?
         在围攻热闹声中,北大学报也许由于“不明形势”之故,却颁奖与我。我
之荣与愧,难道能说是无缘无故的“胡思乱想”乎?世上没有这个情理。
          奖状且不多表,只说这奖品,是一个十分精美可喜的景泰蓝花瓶台灯,
──该说“景泰红”,大红地子,黄菊花,口和底的图案花纹,美得很,不用开关,
手指一触就亮了。我面对着她,荣与愧,喜与悲,感与思,时时交织。
          
          《文汇报》  (19970818№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