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我参加了周汝昌先生主编的《红楼梦词典》的部份编写工作，
分担与人物有关的词条。在编写词条的过程中不断得到周先生的指教，完成了编写
任务。《红楼梦词典》出版以后，周先生来信向我提出协助他试排《红楼梦》人物
的“情榜”的事情。

　　　　周先生的来信里写道：“……我现悟到：雪芹写红楼，由打水浒开窍，施
公写了一百单八条绿林好汉，雪芹遂尔浚发灵源，决意既‘承’又‘创’，要另开
生面，写108位脂粉英雄（可卿评凤姐之语）──俗气一点，或曰红粉佳人。总之，
正与水浒对应！情榜是从忠义榜而来，所以也是天罡地煞之数。因此，芹书为108回，
人物108个。榜要列出表来，规律既简又确：每十二人，共列九排，就是全貌：正钗：
……副钗：……又副：……三副、四副以至八副：……您从第五回看册子找到根据，
结合您研撰人物词条的宝贵经验，一定不难恢复雪芹原意。此事甚关重要，也极有
意味，有‘潜在含量’，待人开采……亟盼您试试看。排得的结果，尽快让我一阅。
倘有问题，更望商讨。”信的末尾又提示：“宝玉在幻境只打开了三个柜橱，是为
3×12＝36乃天罡之数也，尚有72，即6×12是矣。”我向周先生表示愿意在周先生
指导下做这样的尝试。过了几天周先生来信说：“……比如，芹书所写女子数目到
底是多少？排九层十二钗，人数是不够排的，还是排后有剩的？等等情况，便可显
示出问题，便可将研究推进一步。……（至于为何叫做‘情榜’，每个女子名下有
‘情x’的考语，其来源所本，亦已考出。）假如经您试排之后，与108的设想相去
不是太悬远，那就有点意思，如相去太远，则假设便不能成立……”

　　　　根据周先生的来信我以为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红楼梦》中女子的姓名人数
统计出来。记得我第一次把统计出122个女子的数目告诉周先生时，周先生立即回信
说：“我提出拙说时，对书中人物数目毫无任何统计知识，连‘概念’也无。所以
是一种胆大妄为。比如您回信若云数字去108甚远，大大不足，没法排成九层，那便
彻底‘破产’了！如今您晓示了‘122’这个重要数据，我十二分高兴───您就明
白我的‘心理’了：122与108，相差之数小到只有14，这太接近了！怎不令人鼓舞
呢……”。

　　　　周先生又来信鼓励我：“因为您热情支持我那‘谬论’，并且已开始了工
作。……我认为这虽是一种‘试验’，但实在是非常重要的试验！不管别人听了是
否讥嘲，盼您坚持做下去……我建议您在这122之中，试试能否先分一分：一类是雪
芹给了她笔墨的──即不管多少，多少简短，毕竟是有‘情节’、‘事迹’的；一
类则是虽然提到了姓名，但无任何故事可寻的……然后咱们再从那种数目中分析情
况，看会出现什么情况，发生什么问题。这样，工作就进展下去了。”

　　　　周先生还说：“除去‘已知数’，正钗与小戏子各12名，则我们自己要试
排的实剩7个层次，即7×12＝84名。‘122’除去了2×12＝24，则还有98名‘待排’
者。”
　　　　关于排榜的依据，周先生说：“我们应认为，上榜的诸‘钗’理应是以贾
氏门中的拥有‘优先权’，包括主子和奴婢。然后是沾亲带故的，自亲及疏。最后
是与贾门并无瓜葛的，但是间接发生了联系的……”排榜的层次周先生也作了提示：
“那么多少女，怎么显示她们哪十二个应当排入一层而不是别的排法呢？或者说，
有几层的人都差不多，没法分等次呀！……假如是这样子，那么我暂时设想是，这
实在无法避免‘封建观念’了，您想，曹雪芹的‘正’钗，都是小姐、少奶奶（只
一妙玉‘实质’也属于小姐类也）；‘副’钗便是袭人等‘收房大丫头’，即日后
的‘姨娘’类。平儿应在此层，‘又副’即香菱领头，与她同身份的亲侍丫鬟（接
近收房）。那么依此可知，‘身份’高下，仍然是雪芹榜次的‘标准’，所以许多
的（主要构成此榜的成员）大小丫鬟，只好细绎雪芹笔下所表现的她们的身份等次
作为我们的依据。小戏子虽分在房里当差了，实是‘客情’，应在‘实任’丫鬟之
后。柳五儿很重要，但只系‘候补’人员，又在次层。鸳鸯虽以性命拒‘婚’，既
在‘大老爷’收房‘计划’中，可知应与平儿同排次……那边大房的嫣红姑娘，准
此。尤氏姊妹，夏金桂，似乎‘身份’齐平，秋桐次一等。较难的恐怕是宝琴、岫
烟等，不知应入何层？……因只系‘疏亲’，恐应在大小姨娘类之次。”

　　　 周先生还特别提醒我注意：“脂批曾有明文，除‘正、副、又副’等等之外，
还有‘外副’一项，此批似即在张金哥名下……总之我记忆有此语是清楚的。如此，
则正榜9层，108名，加上‘外副’一排12名，恰得十排120名。这与您得出的122，
只差两名了，岂不是一大奇迹？”周先生还给我寄来他在台湾《联合报·联合副刊》
上发表的《情痴与情榜》的文章。

　　　　我反复拜读周先生的文章和连续几次信件，并浏览了《封神演义》、《水
浒传》及《儒林外史》。我佩服周先生的探索精神。因此对于给《红楼梦》的“情
榜”排名次，不仅是有兴趣，而且有信心。周先生的《情痴与情榜》的文章里说
“榜原是评品高下，昭示名次先后的一种形式”。如果我对“情榜”评品的标准不
明确，名次的昭示就有困难了。经过周先生来信指点，我拟出几条排列榜次的标准：
 

　　　　一、以贾府为中心的亲疏关系为依据；二、以家庭里的身份地位为依据；
三、以作者着笔的多少为依据；四、以脂批为参考依据；五、参照一些红学专家对
红楼人物的品评；六、以作者起名的特点做参考，作者善于用谐音，如英莲（谐应
怜），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谐原应叹息）；喜欢配成相应的一组如抱琴、司
棋、待书（侍书）、入画；素云、碧月；鸳鸯、鹦鹉；檀云、麝月……以上六条中
第三和第五是互相依傍的，虽然很难掌握，却非常重要。

　　　　我想到十二个小戏子绝对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个榜次的人，因为她们身份地
位相同，而且是生旦净末成龙配套的全班人马。虽然后来解散戏班子把她们分到各
房里去做使唤丫头，但是大家还是把她们看成小戏子。她们的生活态度和大观园里
其他的丫头不同；她们的遭遇、命运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十二个小戏子里作者着
墨较多的有龄官、芳官、藕官，其次有文官、药官，宝官、玉官着墨不多，算是虚
陪，构成一个完整的“十二钗第x副榜”。以此类推，其他的榜次的人数就比较容易
安排一些。

　　　　 最后的修订稿是什么时候寄给周先生的已记不清了。1989年周先生送我一
本他和他的公子合撰的《红楼梦的历程》，其中有108人的“情榜”，看到周先生又
有一些改动，但是书的“校后附记”中提到了我的名字。

　　　　后来，周先生告诉我不要受已经排出的“情榜”名单的约束，可以再考虑
一下“情榜”的名次排列。我仍然是在周先生的指导下进行工作，又排出一份新的
“情榜”名单。由此可以看出恢复“情榜”是周先生的创意，我只是做了一点具体
工作而已。
 

文汇报99-10-8